李超士（1893-1971），我国现当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最早留学欧洲学习西方绘画的中国人之一，被誉为“中国色粉画第一人”。曾先后任教于上海美专、国立北平艺专、杭州艺专、山东师院等院校，与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南京艺术学院、山东师范大学等高校都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1950年至1971年间，李超士在千佛山下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21年，为山东师大美术学科的创立与发展作出了卓越而独到的贡献。

艺术先驱：从梅州走向欧洲

李超士，1893年2月出生于广东梅县（现名广东省梅州市）。据梅州文化研究者林勇军介绍，梅州《嘉应雁洋李氏族谱》记载的李超士族谱姓名为李缵泰，后改名李骧，字超士，以字行世。

李超士从少年时期就开始接触绘画，曾临摹《芥子园画谱》等重要的美术启蒙作品，领略中国传统绘画的文化底蕴和审美情趣。离开家乡到上海南洋中学学习后，李超士绘画课的成绩颇为优异，时常得到老师赞许，在绘画上逐渐显露出非同寻常的禀赋。1911年，李超士远涉重洋、出国留学，先后到英国、法国学习西方音乐和绘画。李超士和吴法鼎、方君璧，被誉为中国最早留学法国、见识欧洲绘画和文化的“留法三君子”。

留学期间，李超士首先就读于色尔曼图画学校夜科和国立图案专门学校，后因启蒙老师至前线服兵役，他便到了一所女子美术学校继续学习美术。1913年，李超士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是继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博洛尼亚美术学院后第三所有百年历史的美术学院，见证了欧洲美术的发展，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在中国的影响也颇为深远，徐悲鸿、林风眠、颜文樑、潘玉良、常书鸿、吴冠中、赵无极等著名艺术家都曾在这所学校学习。该校的入学条件非常严格，可见李超士深厚的绘画功底。平时除了在学校学习，李超士还进入著名印象派绘画大师德加的私人画室学习色粉画。德加在色粉画上的表现，对李超士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经常在画室画到深夜，而当时巴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诱惑，对于一个清醒头脑、抱有理想的中国艺术家来说，似乎并没有吸引力。李超士因在校成绩优异，曾多次获得学院颁发的美术专业大奖。

青年时期的李超士

刚到法国第一年，他在暑假除了要进巴黎色尔曼图画学校上课外，每日下午要到名画师威尔列的私立图画补习馆进行补习，到了晚上还要继续研究当日学习的功课。有时上午有空闲，李超士还会再加入葛纳尔私立图画院研究学习。在繁重的课业中，李超士从来都没觉得辛苦，他对知识的渴望反而愈加强烈，这使得许多法国学生对他从心底里感到佩服。

作为一个留学欧洲的画家，李超士在艺术思想上主要受到了印象主义和欧洲文化的影响。广州美术学院教师胡斌曾在《南方都市报》评画时写到：“他（李超士）在法国求学期间受印象派大师粉画作品的影响。他的粉画融入了印象派明丽的光色效果。”李超士留学欧洲期间，欧洲艺术正处于思潮与流派变革最频繁的时期，古典的、浪漫的、写实主义、象征主义、印象派相继出现。法国印象派绘画风靡一时，德加、雷诺阿、莫奈、卡萨特、维亚尔等大师也还健在，许多画家都受到了印象派绘画的影响，李超士也不例外。在巴黎期间，他把粉画艺术作为主修科目之一。6年学习期间，李超士有机会在德加的工作室进行深造，欧洲传统文化也对其艺术思想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兄长李骏的支持下，李超士得以有机会多次到意大利、德国、希腊、比利时等国潜心研究各国优秀艺术传统，领略人文风光，开阔眼界，参观各大美术馆、博物馆，汲取欧洲人文气息和文化精髓，在艺术思想上受到了欧洲艺术文化的启蒙。

李超士画作《盆松》1960年

除了粉画技法上的认识和启发，李超士带给我们更多的启示是：什么才是一名真正的艺术家所需要的关键；艺术家要怎样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不是人们普遍认定的生活。有些人可以永远逃避回答，有些人可以一辈子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存在，但是这问题也许会在人生旅途中突然跳出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斯芬克斯，非回答不可。否则，就不能继续前进。那时候，该怎么办？很多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如果必须去面对如此严苛的问题，多么希望能有一个良师益友给一点指引。而其画作，恰恰是李超士留给的指引——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李超士性情温良柔和，如同一块良玉。常有人说李超士温文儒雅、稳健淡然，有着自然柔和的气质。画家王济远曾说道：“（他的作品）件件能表出他的真诚和静穆，写出他的自然和柔美。与他的个性，丝毫不错。”他对粉画的选择也与他自身的绘画特点与性情相吻合。了解李超士其人，看李超士其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使人更冷静、更能认清自我，进而进行理性的思考和分析。他的画如其人，因其画作是他生活的记录。他从不跟风，只愿遵从自己的内心需要，只做自己选择的事。因为他的这种遵从内心的选择和对绘画本身的喜爱，直到今天，他的作品仍被大家珍视和景仰。

无论是在国外留学期间，还是归国做教师期间，他都不愿与人争锋，更多的只是默默无闻地努力和付出，认真对待每一张画作，教好每一个学生，在不经意间孕育和锤炼自身的品质。

钟情色粉：中国粉画第一人

李超士是最早将粉画引入中国的艺术先驱，可谓是中国粉画艺术发展道路上的“第一人”。或许，他的心里就只存了一个念想：把怀里揣回来的那颗粉画的种子，播种到这片他生活的土地，让它结出一株闻所未闻的花朵。

李超士是中国色粉画事业最早的传播者，也是成就卓著的创作者。“他的粉画艺术不论是肖像、静物、风景，都能把扎实的素描功夫与丰富的色粉画技巧结合起来，并具有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意境，同时他的作品又是中西画法的最佳组合。”另外，他的粉画用色比较节制，不用大红大绿、鲜艳夺目的色彩吸引眼球，恰恰相反，清新与深沉在他的作品中交相辉映。在面对许多纷乱繁杂的绘画表现技法时，如何有选择地进行描绘与表达，这是十分重要的。在用色方面，如何用得合理，用得恰到好处，这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的艺术家都是一个考验。

李超士结合中国绘画的传统元素，运用西方传统绘画技法和印象派特点，造就了他自己的粉画语言和个性特色。李超士将自身所学到的绘画技法自然和谐地运用到画面中，使画面生动而耐看。尤其是他在选择材料上也很细致耐心，使画面通透，具有呼吸感。粉画在西方文化传统中是一项重要的传统绘画。而李超士在欧洲时期学习粉画，也受到了西方文化传统的影响，他在上海美专时期的风格是“洋画上最通俗的方式”。从今天所存留的作品来看，李超士所接受的风格是法国19世纪末期的印象派画风。

目前，民国报刊上可以查阅到的李超士作品主要有《法国少妇》《风景》《霞光》《初雪》《法国昔日之皇宫》《江干》《静物》《老人》《西妇》等。由于早年欧洲留学的经历，李超士深受欧洲西方绘画传统与当时流行画风影响，与印象派画家西斯莱作品在构图上颇为相像。他笔下的水港、民宅、雪景和人物、静物，都融汇着西方绘画的传统与技法以及他本人的艺术追求。学者蔡涛说：“这种后期印象派的描绘手法，却让人们感受到艺术家内心的一份淡定和自适，老人似乎在画粉铺陈中回味着青春的恬静。”

李超士画作《石榴》1952年

江丰先生曾在《粉画选集·序言》中指出：“（粉画的）材料性能可能带来一些限制，但也不能不说这是受着传统习惯的约束，好像粉画只限于描写人像、花果、云峰桥影和身边琐事之类，舍此就无所作为了。这种思想框框一定要打破。我们应该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前进。”粉画材料的这种属性决定了它在表现特色上，既可以表现古典样式的静穆，也可以展现色彩上的奔放；既可将画面表现得很朦胧，也可以画得很写实，可以具象刻画某一场景；既可以用传统绘画语言形式展现，也可以用现代绘画语言的形式展现。

李超士的艺术创作使得外来的粉画艺术在汲取西方绘画形式的同时，又拥有着东方的独特神韵。《粉画艺术先驱——纪念李超士诞辰100周年》一文特别强调：“李超士有着中国画艺术的根底。”也有评论认为李超士的画作有着“洋为中用的粉画趣味”。他的粉画融入了欧洲绘画的造型方法和带有东方意味的生趣，带给欣赏者以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从绘画的角度来看，中国文化传统对李超士绘画风格特色的影响也是潜移默化的。《芥子园画谱》像是位无声的老师影响着李超士，中国文化传统其实早在他出国前就已经流入了他的血液之中。

风华正茂：西画传播的领军人物

李超士1919年回国后，便从事美术教育工作，数十年如一日。他学识广博，功底扎实，先后任教于上海美专、国立北平艺专、国立杭州艺专。

李超士在上海美专任教了6年，自从他开设粉画课之后，那里的许多学生都跟他学过粉画。后来他又长期任教于杭州艺专、国立艺专，可谓桃李遍天下，培养了诸多优秀人才，如：中国动画片创始人之一的万古蟾、雕塑家刘开渠、画家连逸卿、倪贻德、吴冠中、赵无极、李可染、罗工柳、潘玉良、萧淑芳、丁正献、陈秋草、卢鸿基、潘思同等。

李超士在上海美专执教了6年，为粉画在中国的传播开辟出了第一个大“花园”。而学生们对粉画的好奇与热爱也不亚于老师，成绩突出的几位学生，还成立了一个粉画会，每年都拿出自己的作品共同举办展览。陈秋草、方雪鸭、潘思同等几位同学，还创办白鹅绘画研究所，专门传授粉画技法。这些对性情含蓄的李超士，大概算不得什么。他深知粉画在欧洲有几百年的悠久历史，而今他无非才刚开了个小头，积了薄薄一层底子，往下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1926年，李超士受命于林风眠的聘请，赴国立北平艺专任教3年。之后，他又跟林风眠、林文铮一起，南下杭州创建杭州艺专，并任教20多年。李超士人生中精力最为充沛、思想最为活跃的青壮年时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李超士一路踏实稳重地跟随着林风眠，发起“艺术运动社”，创建“李超士画室”，还与林风眠分担一些管理工作上的事务。紧要时刻，如学校抗战时期退到大后方重庆后，他还担任过1年国立艺专的代理校长。为避战火，他和师生们把书籍装箱、画纸卷起、笔墨收好，随学校四处迁徙，在颠沛流离中苦熬了8年，最终迎来了抗战的胜利。

20 世纪30年代，李超士（中间站立者）与林风眠、李苦禅、潘天寿等友人合影

残酷的战争使艺术队伍里损失了一些大将，如与李超士同岁的上海画家陈抱一，就病逝于战争结束的当年。李超士的健康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损害，他早年的很多素描、油画与色粉画亦在战争中散失。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与同学们一起回到了久别的西子湖畔，照常开学，照常上课，可惜，受损的身体明显成了他未竟事业的绊脚石。

情寄齐鲁：献身美术教育事业

目前所能见到的李超士的存世原作和画集、图录作品，大都是他1950年到济南之后所创作的。千佛山下的校园，已融进了他的画作，也融进了他的生命，直至人生的最后一刻。

1950年，山东师范学院创建之初，时任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西画系教授的李超士，接到了山东师范学院院长田珮之的盛情相邀，准备聘他为山东师范学院艺术系教授，与此同时他又接到了催他回杭州的信函。最终，李超士做出了定居济南、任教师院的选择。他与早年留学比利时皇家美术学院、曾任杭州艺专教务长的戴秉心，共赴山东师范学院。戴秉心被任命为美术系主任，李超士则专开了粉画课，任教授。

李超士画作《千佛山》1955年

为了使粉画艺术能够后继有人，1951年，山东师范学院绘画专业开设了粉画专业课。杜牧野、冉繁震、张崇尧、段谷风、程远涛等一批学生都曾在李超士的指导下学习过粉画。已过花甲之年的李超士，疾病缠身，但他仍然冬天冒着严寒、夏天顶着烈日从家里赶到学校上课，常常是学生还未到齐，他已出现在课堂上。他晚年身体十分虚弱，行动不便，视力减退，甚至有一次晕倒在讲台上，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粉画创作，以此抒发自己对新中国、新生活的热爱。

1952年，李超士当选为首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山东分会主席。1958年之后，山师美术学科并入新成立的山东艺术专科学校，业已退休的65岁的李超士被返聘任教。1962年，“李超士画展”在济南举办。同年，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李超士粉画集》。在2018年的口述历史访谈中，著名画家李百钧教授向笔者回忆了当年参观李超士画展时的深刻印象，那些画作的构图、肌理和技法令她叹为观止，至今难以忘怀。

山师美术专业1954级学生朱铭在《忆李超士先生》一文中，除了记述李超士手把手传授他绘画技法的“深刻的教诲”外，还写道：“在所学的功课中，他最喜爱的是素描，他认为：‘素描是理性的，是论文；色彩是感情的，是诗歌。’而运用色粉笔来画色彩画，就可以把理性和感情巧妙地结合起来。”程远涛将李超士的教学法则概括为：个别教学，因材施教，以技法带理论，以人品育画品。

房前静坐的晚年李超士

1971年岁末，李超士肺心病复发，昏睡多日，最终没能迎来新的一年。78岁的老画家在严寒的冬天里，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程，而留给人们的却是光明闪烁、充满着春天般温煦的不朽艺术。

从笔者目前所见的10余幅李超士画作以及图录文献中收集的百余幅作品来看，李超士晚年的许多作品都是以花木果蔬、自然风景、校园建筑、文房古董、家常生活等带有中国特色和本土气息的内容为描摹对象。李超士当年的同事张鹤龄回忆道：“我们去拜访他，但见满室瑰宝，让人目不暇接。中国古代字画、欧洲古典绘画以及他本人的作品，简直就是个大展厅。不，更像一座博物馆。”李超士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喜爱可谓是深入骨髓、情有独钟。据相关人士回忆，李超士家中四处见缝插针地陈列着诸多青铜器皿和刀枪剑戟等古代兵器。卧床的半面席上，有近百种的玉璧、古钱、金银铜铁锡等。用君子温润如玉来形容李超士，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李超士画作《古董》1961年

李超士晚年的作品大多透露着朴实、恬静、温馨的气氛，饱含着浓厚的生活气息。欣赏他的粉画作品，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深入他骨髓的中国传统文化风韵。文竹、燕尾松、荷花、水仙、松柏、庭院、湖畔等等会成为被描摹的对象，这些作品色调雅致、刻画细致，有一种藏不住的君子风度。另外，他还有少量的山水画作留存，其间也可窥见其国画功底。

李超士最喜欢描绘他家里种的果蔬、花卉。他用平和的心境描绘所见事物，使画面充满了生活情趣。他的许多作品都体现出一个共同特点——平实无华的构图。同一些繁复庞大的作品相比，李超士的这些作品构图平易，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他的画面没有太多精心的设计，就是将所见之物自然画在纸上，但画面中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蕴含着他的执着与热爱。

时光荏苒，时代在改变，世界在开放，沉睡者在觉醒。李超士的艺术与价值，他默默做过的那些事情，正在渐渐为更多人所知。今天，我们来记述李超士，欣赏他的作品，能很容易地读到画作背后的含蓄、恬淡的意境。他的画作没有过多的点缀、精巧的构图设计、复杂的用笔，正如他沉静和气的为人，无论外界如何喧闹变化，他的人和他的画作所呈现给我们的姿态都是宁静的。李超士始终坚持对粉画艺术的研究，同时，作为中国粉画艺术的先行者和传播者，他还运用欧洲留学习得的西方传统绘画技法，结合自身特点和喜好，形成了个人的绘画语言，开创了一条属于自己的粉画艺术道路，使西方的粉画技法传入中国。

近年来，李超士的晚年画作，在嘉德秋拍等拍卖市场多次出现，甚至成为部分藏家的收藏重点。2019年1月，“先驱之路：留法艺术家与中国现代美术（1911-1949）”大型美术展览在中央美术学院隆重举办，并随后在上海、重庆等地巡回展出，轰动海内外。此次展出中，有5件珍藏的李超士作品，备受瞩目。

李超士是20世纪不可被忽略的艺术大家之一，他为粉画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他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底蕴的艺术作品，沉稳质朴的为人品格，定然会对后辈们产生重要影响，并启发我们重寻和创造新时代的艺术风格、艺术作品。